(春天,我播下一粒种子)冥冥中的等待

二呆子

情人节那天，雪依旧很大，全然没有春的气息。这个城市依旧寒冷一片。悲惨的是夜晚。那晚，对于我，聊以慰藉的是一本破旧的《两晋演义》。
  这本书，少时读过,但人物大抵忘却。重新读来，不是乱世中的英雄让我动容，恰恰相反，这本书里一个笔墨不多角色的种种遭遇，让我感动，甚至于泣零。
  羊献容，中国历史上唯一做过两朝皇后的女人，人们可能关注的是母仪天下的威容、失贞失节的置疑或者命运多难的一生，然而，简单的、史书样的语句里，让我读懂了她对生命的追求与渴望。
  不知是否是天道使然。西晋的历史与“三个羊”是密不可分的。第一个是羊祜，休马垦田几十年，至死也未能向江南一步，然而，临终前推荐的杜预---时人唤用武库的西晋驸马，成就了晋武帝的统一大业。第二个羊是司马炎的巡幸后妃的羊。灭吴后，南国佳丽充入后宫，其势不可服牝，就以小羊驽车，停在那个妃子的门前，就可承接雨露。众妃争相以盐味竹，冀羊停在自家门前，或可衣锦门庭。可悲的是，众伶并未能实现她们精心安排的一切，不可预知的是，西晋王朝于此则开始飘摇了。第三个就是羊献容。这个羊的献容，实现了她梦中所要得到的名义上的一切，然而，她同时也输掉了自已的前半生，目送着西晋消失在刘曜金戈铁马掀起的扬尘中。
  羊献容的一生与两个皇帝休戚相关。
  第一个是晋惠帝司马衷。这个皇帝不要说比他的爷爷司马昭，就是和他老子司马炎比起来，差得也不止是千万倍，是地地道道的一个白痴。时天灾四起，民不聊生，他却问他的近卫：“何不食肉糜？”还问：田中蛙鸣，为公还是为私？就是这个白痴皇帝，在贾南风被诛后，把他的第二任皇后抱上床，这位皇后就是羊献容。
  羊献容的姥爷叫做孙旗，与孙秀同宗。孙秀就是那个与石崇斗富、并把西晋佳丽绿珠逼得自杀的那位。“姿容秀媚、倾国倾城”，仅此八个字，我们可以读出羊献容的一代风华。的确，历史不是按照人的思维来展开的，而是按照它的逻辑顺序自行展开的。就在羊献容盛妆赴宫之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的衣上忽然着火，以致于一袭华衣，半成焦黑。汉以火尊，羊献容可能没有预料到，在刘渊的汉国内，有一位皇帝在冥冥中正在等待着她。当时，惠帝年近四十，粗蠢不可入目。掀开面纱的一瞬，我不知道到羊献容做何感想？大约只能是自悲薄命罢。
  在其后的八个王爷生生杀杀，你方唱罢我上场之际，这位皇后被废了又立，立了又废，凡有五次。在逃亡途中，居然曾被一个县令废掉。羊氏际遇可想而知。当时，北方大乱未息，五个少数民族虎视耽耽，相互倾轧，一个城的攻破，男子面临的人头落地，妇子面对的屈辱为奴的命运。在这样的环境里，羊献容并没有花容憔悴，以泪洗面。现在想来，她心中一定在等待，等待真正可以把后半身可以托付的人。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晋怀帝炽六年，汉中山王刘曜攻破洛阳。当时，羊氏居弘训宫中，早已失去了皇后的荣光。当刘曜见到她时，居然是“鬓发红颜，不见憔悴”。
  作为前赵的开国皇帝，刘曜自然是孔武有力，英气逼人。刘渊起事时，所赖二人，既左达右曜。文即陈元达，武即他的族侄刘曜。史书上说曜“生有白眉，目炯炯有赤光，双手过膝，身长九尺三寸”，刘渊称之为“千里驹”的人物。
  刘曜见到羊献容的时候，羊氏已年近三十。但她当时风韵未减当年。这个女子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的心性，对未来生活的希冀。比起居易先生所说的上阳宫里的白发人，强的何止是千万倍！“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羊氏深居宫内，尝有悦已者乎？我想，她的青春届三十而未弱，源于她对生活的向往与希望！史书上说她“委身强虏”，我确不敢认同。大约羊氏见到刘曜的时候，高兴还来不急呢，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人么？
  我们来看看刘曜当了前赵皇帝后，立羊氏为皇后时，在罗帐低垂时他们之间一段精采的对白：
曜尝私问羊氏道：“我比司马老儿优劣如何？”羊氏嫣然一笑，复柔声作昵语道：“陛下乃开国圣主，怎得与亡国庸夫，互相比论？妾生长高门，误配庸奴，尝怪世间男子，为何无丈夫之气也？及得陛下，趋奉巾栉，始知天下自有丈夫，正不能一概论之？”
  我不管羊氏是否符合伦理，是否有悖于道德，但她的那种在流离的等待已是使我激动满怀。既然生命是你的，不论它对你如何的不公，但你无权放弃。请相信，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羊氏后育三子。但最终因难产而入黄泉。无论是何种结局，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就象今天，一个特珠的夜晚，我能够重温1700年前的羊献容，也是足够了。
  抬头望了一下窗外，东方既白。不知是雪的缘故，还是地球真的转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