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征求意见稿

阿尔

18年我由于受诸多琐事的缠扰，又一次陷入了危机。为了安稳地度过这次危机，我又拣回了正要抛弃的诗歌。坚持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并没有好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班之外，不愿出门，不愿见人，不管生人还是熟人，不愿干任何事，有时发呆，有时烦躁不安……脑子乱糟糟的，却什么都没想。

从18年3月中旬开始，我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策略，于是我打着写《惶然录》名义，每天在微信朋友圈随写随发一些分行的文字，可时间不长就有一些珍惜和关注我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或发信息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挥霍自己的才华。我有才华吗，如果有的话，不挥霍掉留着会有什么用。也有朋友当着我的面一再跟我说，你要珍惜自己的羽毛。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羽毛，我不过是徘徊在草棵间觅食的草鸡，那羽毛不管珍惜还是不珍惜，不过还是灰不拉几的样子。这样的时候，我不愿长期打磨一首诗，也不愿像大多数人那样一生只写同一首诗。这也就是说，我不愿在一个地方兜圈子，因为我已经陷在了黑暗之中，我清楚地知道，这黑暗不是长廊，而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我如果想要从其中走出去，就有必要在我每一个我经过的地方刻下记号。它会告诉我，这个地方你来过，换条路再试试吧。这也许就是诗歌的所谓无用之用吧。

写作这组诗前后历时近7个月，计160首左右.现准备结个集子，在此整理一下，希望大家不吝赐教。

惶然录（第一辑）

惶然录1：深夜
妻子在旁边，说一会儿梦话，
打一会儿呼噜。护城河里，
一条鱼扑棱一下上岸
不大一会儿，它又白身子一闪
跳回河里。我翻了一下身。
门镣子发出声响的时候，
我正在做梦，在梦中我看见
一条鱼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我知道，我这样说
不是太准确，应该是
一条鱼和一只鸟在恋爱。
它们纠缠在一起，然后，
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之前，它们也曾变成过
一条鱼，黑暗的水中翻滚着，
尾巴打在门镣子上。鸟翅膀
打到门镣子是以后的事。
当时我似醒非醒
看见补车胎的袁楼，
把一只空酒瓶子，磕碎在马路上
一只鸟越过了树冠
消失到看不见的地方

惶然录2：心儿

早上起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叫心儿的人
前天夜里
她给我打电话
我说，喂
我说，喂，喂
她不说话
接着就是
一阵嘟嘟的声音
我挂上电话
她不大一会儿又打过来
我说，喂
喂，喂
她还是不说话
如此反复
气流擦响空气
老鼠从墙角跑过
直到我从梦中醒来
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我清楚地记得
我的通讯录里
从来没有录入心儿这两个字
可显示屏上却真真切切地
一闪一闪地
显示着
心儿
心儿是谁
为什么我会梦到她


惶然录3

梦中他在爬梯子
梯子被抽下来了
他还在像爬梯子一样
一步步地向上爬着
他上面的人
和他下面的人
也像他一样
一步步地向上爬着
直到有人扯着嗓子告诉他们
梯子被抽下来了
他们才纷纷地
掉下来
他啊地一声
坐起的时候
是凌晨两点钟
月亮贴着窗玻璃
窗台上受惊的麻雀
扑棱一下飞起


惶然录4

看到很多人从屋子里出来
我就知道又是春天了
我这样说好像我经历了很多春天似的
可我确实经过很多春天
每一次，都像是从深睡中醒来

惶然录5

一个下午
我记不清是哪个下午了
或许也是一个春天的下午
太阳暖暖的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河滩上
晒太阳
当时我想，如果此时
有人从我身旁经过
男的我就当没看见
女的我就让她在我身旁坐下
结果直到太阳
散发尽自身的热量
也没见一个人从我
身旁经过
今天的太阳躲在云朵后面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
想到那个下午
空无一人的河滩上
我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人从他身旁经过
又一个人从他身旁经过
接着是，三个人、四个人……
而他趴在膝盖上睡着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醒来后，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
他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和尘土
伸了个懒腰
就离开了

惶然录6

活人是死人的棺材
剃头匠杨文申
说这话的时候
还是活着的
他对着镜子
用光脸刀给自己光头
多年后，他
躺在堂屋的板床上看着
梁间的燕子窝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像火车
穿过荒凉的风景
稳稳地停住了
那一天，他的侄子
站在出站口
那么多人
从车站里涌出
像本来安静的马蜂窝
不知怎么
一下子就炸开了

惶然录7

早上起来
我剥了一个桔子
果盘里还有三只
今天我不会再动它们
晚上临睡之前
我还可以吃一个苹果
你拿一个
你咬过的苹果
要我就着你的牙印咬下去

惶然录8

刘二梅活着的时候
曾指着李大愣子的鼻子厉声说
你不要整日想着那个小妖精
现在李大愣子一想起刘二梅
就会想起小妖精
她是谁
她长什么样子
她在刘二梅活着的时候
到底把刘二梅怎么了

惶然录9：某一天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
如果想到这一刻
我会非常尴尬
因为这一刻
我窝在沙发的一角
想到
许多年前的某一刻
那一刻
我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做
就像现在一样
窝在沙发的一角

惶然录10

昨天晚上
我在看海明威的小说的时候
儿子杨小坡
挥舞着小手跑进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爷爷今天看见
一条蛇过马路
我说，你看见了吗
他说，没有
他说，那条蛇
躲过了一辆车
又一辆车
却掉进了马路对面
一个巨大的石灰池
我拿过一张白纸
抄下小说中的一段话：
在西高峰近旁, 有一具
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
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
寻找什么
没有人作过解释
抄完以后，我看见小坡
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迟疑了下，把那张纸搓了又搓
揉了又揉.扔进了
垃圾桶

惶然录11

1968年
爷爷临死之前
给三个儿子
分别写了一封信
信中都是
同样的一句话
我死之前
如果看不到你
我就当你死了
他的三个儿子
一个挑着剃头挑子
四处跑
一个蹲在军营的禁闭室里
天天写检查
一个被摁着脑袋
在请罪
他们没有一个人接到过这封信

惶然录12屋后

看见那个小女孩了吗
等奶奶尖着桃胡一样的小脚走过来
她已经把小鸡埋了，铲子
在土包上拍了拍
然后，撅起屁股想往上面浇水
奶奶抓住她的胳膊
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她返过身来
推了奶奶一把
奶奶令她气愤
她又使劲推了一把，她以为奶奶
不过是糟透的棺材瓤子
可很快她就发现
她错了，她连那
抓住她胳膊的枯树枝
也摆脱不了

惶然录13

在楼顶
我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说着一些想说和不想说的话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突然冲了过来
只是还没越过楼顶的栏杆
就落了下去
那个人抓住栏杆
自行车落了一会儿
咣的一下砸在下面一辆车上
这时，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怀疑
那个人是我儿子
当他避开我伸向他的手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
并且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惶然录14

去年的草
还没完全死去
今年的草就覆盖了它们
我坐在草地上
看见一对男女
逗弄着一条穿马甲的小狗
远处河岸上的草木
像隆起的脊骨
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惶然录15：去看望一个诗人
一个人从车上下来
向这边走过来
在他身后，关上的车门又打开
又一个人从车上下来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三个人
他们从车上依次下来
向这边走过来
在刚出苗的麦地里
紧走几步赶上前面那个人
他们有说有笑
他们在看到一个新堆起的土堆时
突然严肃了起来
刚才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揉了揉眼睛差点哭出来
他们放下一束玫瑰
和一本新出的杂志
他们站了一会儿
又回到车上
消失在扬起的烟尘中
一页页被撕开的杂志
在还没燃尽的火中
就像树叶，翻卷着

惶然录16

李花开了
桃树上打满了骨朵
杨小坡
剪短了头发
他说，下一步
还要减肥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
把头发剪得更短了
早餐少吃
午餐也少吃
晚饭嘛
就免了
因为我也觉得
一个男人在春天
不应该是个胖子

惶然录17

一个人从大雾中出来
又消失在大雾中
事实上，她消失的地方大雾已经散去
是她自己在上雾
她穿着鲜艳的衣服
就像一棵开花的桃树
被一团雾紧紧地裹住

惶然录18

刚才东东跟我说
今天早上看见了杨小坡
他说他从西山上下来
然后向北拐去了
可是今天早上
我明明看见我的儿子杨小坡
和他的两个同学
向西南方向走去了
他说他们去看桃花
西南十五里
桃花盛开了
昨天我带着我的女人去那里
大而刺目的太阳下
桃花
烂如稀泥

惶然录19：孙小响从北大河顶出一具尸体

孙小响一个猛子扎下去
我脱下衣服
也一个猛子扎下去
我刚露出半个头就看见孙小响
头顶着水草
大呼小叫
两只手拼命似的
扒着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连忙两手扒着水
大呼小叫着
往岸上跑

上岸之后，孙小响
踢到一截木头
他爬起来
抓起衣服，接着跑
我想也没想，也
抓起衣服就跑
并且很快跑到了孙小响前面

惶然录20

今天
死了的人
排着队出来
我看见其中一个人
从队伍中走出
向我走来
可是ta只走了几步
就停下了
Ta看着我
Ta远远地看着我
Ta还像生前一样
必须让我
伸出食指冲着ta连续勾动那么几下
于是我伸出右手
把食指冲着ta
微微地勾了一下
又勾了一下
接着是，三下、五下
第六下非常夸张
幅度很大
可是ta还是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像死了一样

惶然录21

刘二梅
想忘掉刘二梅
却不知道刘二梅是谁
月光照在一面镜子上
那是一片雪
刘二梅想看看刘二梅到底是什么样子
却怎么也看不见

惶然录22：鱼

你见过鱼在空中游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对我说
鱼游在头顶
我们就得死
我不知道我是死了
还是正在死
它在我的头顶
摆动着身子
它的每一次摆动
都是一个好看的s型
鳞片一闪一闪的
一点不刺眼
它会不会像鸟儿一样落在树枝上呢
会不会落庄稼地里
或小高层的楼顶
发出画眉
或者其它一些什么鸟的叫声
会不会中枪
一头栽在地上
我始终认为
拍打地面的鱼儿才是鱼儿
水中的，空中的
都不是真实的
为了证实不是在做梦
在妻子的腿
放到我的肚子上之前
我耐心地等待那一刻:
它从空中一头栽落地上
不断地翻转着嘶叫的身子
鳞片一闪一闪的
像阳光下的金属亮片

惶然录23

早上醒来，我恍然
看见吸顶灯是转动的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极其缓慢，不易察觉
像流沙
聚集在黑洞四周
数年前，吸顶灯
的位置还不是吸顶灯
一个老吊扇
吱扭吱扭，咣当咣当
一次午睡醒来
我看见老吊扇
就像一个旋转的黑洞
一会儿把我吞进去
一会儿又把我吐出来


~~~~~~~~~~~~~~~~~~~~~~~~~~~~~~~~~~~~~~~~~~~~~~~~~~~~~~~~~~~~~~~~~~~~~~~~~~~~~~~~~~~~~~~~~~~~~~~~~~~~~~·
第一辑已初步改成这样，大家再看

阿尔

惶然录（第二辑）

惶然录24

午睡时，一只臭虫叮在我脸上
事实上我没看见它，我不知道
我是怎么认定它是一只臭虫的
醒来后，臭虫的气味直冲脑门
臭虫叮过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惶然录25傍晚

太晚快要下山了
在队长家门口，两条狗在吊秧子
队长打开门
脸像公鸡嬎[fàn]蛋
他的邻居姜红驹
端来一盆凉水
照它们泼过去
它们放弃了对方
如果说放弃
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两条狗，一条往东
一条往西
往西的那条，跑着跑着，就偏了
差一点撞到树上

惶然录26

我一边和霜在微信上聊天
一边走在麦地与麦地之间的石子路上
一抬头
看见风从麦子上面掠过
那太阳的反光
让我发现一些脚尖点在了麦苗上

惶然录27

杨小坡在大路上
趾高气扬地走着
一条狗跟在后面
耷拉着脑袋
刘二梅从超市里出来
看见了杨小坡
也看见了耷拉着脑袋的狗
杨小坡从大路上下来时
刘二梅很奇怪
那条狗为什么还在大路上
耷拉着脑袋
懒洋洋地走着

惶然录28

西山的破庙里住着一个和尚
他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白白胖胖
像一头褪了毛的猪
有一次杨小坡去那里
一会拍拍他的白肚皮
一会摸摸他的多层下巴
杨小坡太喜欢他了
杨小坡掏出随身带的一副纸牌送给他
并且教会了他打牌
然后，摆了摆手
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
杨小坡的嘴角不时地向上抽动一下

惶然录29

1989年的某个夜晚
一条蛇从马路这边
爬到马路那边
补车胎的袁楼
在马路上磕碎一个酒瓶之后
蹲在马路边的草地上解手
他点着一颗烟，
一边看着来往的车辆
一边悠闲地抽着烟。
这条蛇从他跟前爬过，
如果不是月亮照亮它
他不可能一下就纠住它的尾巴
把它从草丛里拽出来
那天晚上，袁楼站起身，
一手提着裤子，一手
纠着蛇尾巴，使劲地
甩了几圈。奇怪的是，
当时我并不在旁边，却
反复看见，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一条蛇在补胎人袁楼手里，
像一个车轮，飞快地旋转着
马路上车来车往
一辆拖拉机停了一下，
又开走了。


惶然录30：械斗

邻村的人
在两个村庄之间的一片豆地里
扇了四爷两耳光
并喝令他跪下
四爷跪下了
三爷恰巧从此经过
他举起手里的铁锨
就扑了上去
接下来，从此路过人
听到消息赶来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在旁边围观
他们不是加入到三爷这边
就是加入到邻村人那边
一个外地人从此经过
他不知该加入哪一边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想转身离去
这时，一个人突然倒在了他身边
另一人手拿着泥杈
冲了过来
那天从太阳偏西，一直打到月亮升起
白森森的月光下
除了三爷倒在地上
也有其他一些人倒在了地上
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正在死
有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又倒了下去

惶然录31

我正在书房里看电影
杨小坡冲了进来
他缠着我再给他讲一个三爷的故事
三爷在我出生的
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我除了知道他死于
两个村庄之间的械斗之外
还能给他讲些什么
当我想到这里
我想到的不光是三爷
还有四爷
四爷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在我出生前的那一年
被镇压于北教场
杨小坡此时
坐在我腿上
早已忘了找我的目的
我们一起看着
我刚才看的电影
一个女孩死了
她的母亲多年如一日地
查找她死亡的真相

惶然录32

缝隙填满了风
我从缝隙中出来
又看见了风
风把裙子翻卷过来
我从她的身边
经过
她没有发现我

惶然录33

刘二梅早就说过
我不讨厌活着
也不拒绝死
刘二梅死的那天
李大楞子握着她的手
一边装出一副笑脸
一边安慰她
她咬紧牙关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也没再说一句话

惶然录34

一个人突然瘫软了下去
我想把他拉起来
我看见他张开的手指
想抓住我的衣角
和我伸给他的手
我不明白他的手为什么要缩回去
我只得抓住他的头发
把他提起来
但一松手他又瘫软了下去
反复多次，都是如此
我转过脸去，我想我不去看他
他也许会自己恢复人形
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不动声色地离去
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一滩类似粘稠液体的东西
进入了午睡
我想踢他一脚
我想一脚把他踢到桥下
可又怕他弄脏我的新皮鞋
就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
他才有了那么一点动静：
慢慢地蜷缩
慢慢地慢慢地蜷缩
令我想不到的是，他居然
蜷缩成球状
这球状的东西
一会儿是男人的脸
一会儿是女人的脸
一会儿又是其它
见过或没见过的东西
并自个蹦跶起来
开始幅度很小
后来逐渐变大
再后来甚至高过我的头顶
在它是男人时的那一瞬间
我一下踢中了他
他从天空那么高的地方
落往桥栏的那一边
我的耳朵跟着他
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失去了血色
我想我很快就会听到扑通一声响
但我听到的是
一个重物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我以为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我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
我又看见了他
在桥栏的那一边
他在我看见他的时候
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惶然录35

贝克特生来就是个坏小子
始终是个坏小子
他在该哭的时候
装出一副笑脸
他在该笑的时候
却淌下了泪水
他此时就像
那个从树林里
冲出来的小男孩
解开裤子，冲着
再一次奔涌而来的河水
撒了一泡热尿

惶然录36

杨小坡喊妈妈
妈妈应了一声
杨小坡放心了
杨小坡又钻进被窝里
等妈妈回来
接着讲刚才没讲完的故事
妈妈在洗手间里
还没提好裤子
杨小坡就睡着了
小白兔打开门
大灰狼藏在树影里

惶然录37

杨小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李大楞子走在河岸上
拍了一下刘二梅屁股
此时如果你看见了
杨小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像大人一样发呆
也就看见了李大楞子在河岸上
拍了一下刘二梅的屁股
但你未必看得见
一条狗从从油菜花地里窜出来
又消失在另一片油菜花地里
杨小坡站起身来
拍了拍屁股又坐下来
刘二梅在河岸上拧了一把
李大楞子的脸
扭头看见一只蝴蝶落在一根被风
折断的枯枝上

惶然录38

我正坐在地头的树荫下
玩手机，却突然想到
李小红。
李小红是谁。
李小红在哪里。
李小红在我的生活里
扮演过什么角色。
直到……我站起身来
……才发现
李小红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一个名字。

惶然录39

在东仙桥
我看见虫二
虫二的咯吱窝里
今天没再夹着那本书
两只手插在裤袋里
眼睛好像看着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我上前正要和他打招呼
他的手却挡在了我面前
我张开的嘴，只好
又慢慢地合上
我这才发现
他正在对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开着玩笑
（他是一个总能把玩笑
开的一本正经的人）
他说，如果人死了
可以化成一场雪
我愿意下三场雪
第一场稀里糊涂地为你下
第二场明明白白地为你下
第三场，死心塌地地为你下
年轻女子见他不再说话
就说，接着呢
他说，接着，什么接着，没啦
接着他似乎有点悻悻地说，接着
当然是春天了
女子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捂着嘴
笑得直不起腰来

惶然录40

他每写完一首诗
都会看见一个
大螺帽
它先是正着转
再是反着转
然后是不辨方向地
胡乱转
他手扶着书桌站起来
身子有些晃动
窗外的草木
空中倒下的绿油漆
一只麻雀飞过来
被吸进了
中间的涡漩

惶然录41

李大楞子站在马路那边
虫二站在马路这边
他们各自盯着马路对过的红灯
好像相互看着
当红灯闪烁绿灯亮起
杨小坡在三楼的阳台上发现了他们
发现了他们却没有喊他们
也没有喊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擦肩而过时，好像并不相识

惶然录42

我指着一个女人说，这是一只鸟
鸟飞
鸟又落
女人的脸抢在地上
女人
一边捂着脸呜呜的哭，一边骂我，没安好心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指着一只鸟说，嘿嘿，这是一只鸟
鸟飞
鸟有时也不飞
但此时，确实在飞

惶然录43

失眠之夜
一个瘦子
和一个胖子
是一只蚊子的嗡嗡之声
使我产生的幻觉
瘦子要跳楼
胖子上前抓住他
嗡嗡之声里伸出一个摄像头
瘦子跳了下去
胖子也随之坠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
是两个人的追逐
瘦子啊啊尖叫
胖子张大了嘴巴
却不发出声音
一个衣服架子托了瘦子一把
但瘦子还是掉了下去
两个人砸在地上
应该是两种不同的声音
事实上，也确实是一前一后两种不同的声音
只是听起来
像是一声，啪
左手抽在了右边的耳朵上
蚊子并没有真的死去
嗡
嗡嗡

2018.4.23

惶然录44

哭丧的戏子从窗前经过的时候
他在写诗
十几年他说过
写诗是为了哄自己不哭
所以写诗也就是
自己抱着自己
自己拍着自己
自己摇着自己
自己晃着自己
自己给自己讲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
自己给自己唱摇啊摇
如果此时
哭声还是泄露了出来
他就会往自己屁股上拍一巴掌
他真的在自己的屁股上
拍了一巴掌
一个女人是第三人称的自己
一个男人
也是第三人称的自己
两个人在恋爱
但两个人的洁癖
使他们无法抱在一起
当他意识到这点
哭声在喉咙里
再一次打滚
他把男人从这首诗中删除了
可这时的女人也抱定了
必死的决心

惶然录45

他是个和尚
我看见他的同时
他也看见了我
他冲我招手
我本不想走过去
他却走了过来
二十五年了
我依然记得
他说的话
跟我上山吧
你是我前世的师父
我是你此生的引路人
可那时，我已经答应一个女人
和她结婚
和她生一个儿子或女儿
并且把他（她）养大
前天在街上
我又一次看见他
他还是老样子
可是不管我怎么提示
他还是没能认出我

惶然录46

在梦中，我又一次看见他
他长着我的样子
说着我说的话
一只蝙蝠撞上我
并且从我的身体里穿过
他也像我一样
水波一样荡漾
我知道，他就是我
可有人一再警告我说
不可靠近他
不可和他交朋友
不可和他对视太久

惶然录47

这鸟
之所以叫鸟
是因为它
除了像鸟
不像其它任何东西
这鸟
没人见过
也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
因为是杨小坡画的
谁也不好意思
为它命名
啊哈，多好的一只鸟啊
杨小坡在
河边的沙土上
用枯树枝
一笔一划
还没画好
就已经是一副鸟的样子

惶然录48

十年前
虫二在一首诗中写到
我的身体里
住着那么多人
可我找不到
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十年后
我对这几句诗理解是
人群如蝼蚁
可没有一个
是我的敌人
他（她）
如果是男人我就杀了他
如果是女人
就娶回家做老婆

惶然录49

虫二一再告诫我
不要和写诗的女人谈恋爱
不要和写诗的男人交朋友
并且在今天早上
我临去张楼摘樱桃的时候
再次告诫我
不要和写诗的女人谈恋爱
不要和写诗的男人交朋友
我冲他吼了声，你他妈的烦不烦
滚一边去
其实这两句话
是我多年前对他说的
我之所以没找个写诗的老婆
是因为我不知道
怎样和一个写诗的女人
过以后的日子
在张楼，我摘了一颗樱桃
我让我老婆张开嘴
却扔到自己的嘴里

惶然录50

那一小片头骨
他在河边钓鱼时
还在他的头顶
既没有凸起，也没有凹下去
吃饭的时间到了
他从河边穿过一片小树林
回到家里
把渔具放在门后
把一条大点的鱼
和十来条小鱼倒进厨房的水池里
他听得见他的女人
在里屋坐起的声音。
他从白瓷盘里捏起一颗花生米
扔进嘴里
他在餐桌前坐下来
他听得见女人从里屋出来
此时他还明白的记得
他是活着的
他握着一只酒瓶
往一只玻璃杯里倒酒
头顶的那一小片头骨
即没有凸起来，也没有凹下去
只是接下来的事
他就不再记得了
酒瓶碎在地上
水池里正待宰杀的那条大点的鱼
噼里啪啦翻转着身子


惶然录51

刚刚看了渔网花
刚写的一首诗：
草木飞快地
吞吃了花儿
我的书写
也变得周正起来
我铺开白纸
也想写些什么
可又能写些什么呢
这首诗的作者叫
艾米莉.渔网花
这首诗的题目叫
狄金森，春深


惶然录52

杨絮又开始到处飞了
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
脸上像巴着许多蜘蛛网
我用手抹了一把
又抹了一把
去年这样的时候
我和几个人
一起去看芍药花
太阳照在芍药花上
像照在一场大雪上
而今年
那个戴着口罩在花丛中照相的人
再也看不见
芍药花上的大雪


惶然录53

他发现他现在写的诗
过去都写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写的诗
不比过去更好
也不比过去更差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再写一遍
他点上一只烟
又按灭在玻璃烟灰缸里
他看见窗外
那棵去年枯死的老枣树
依然没长出一片叶子
一只啄木鸟
趴在树干上
发出砰砰啄击的声音

惶然录54

那是个夜晚
豆茬地里的东方红
一阵阵喘着粗气
也挪动不了一步
驾驶员扔掉手里的烟头
又猛轰了一脚油门
一口棺材从犁子下面
一下子站了起来
就像一只大鸟突然展开了翅膀
东方红身子一歪
差点摔倒在地上

惶然录55

我记起的第一件事
是一个人影——
他把我抱起来
又放下
我每次想起他
都想看清他的脸
可每一次
都无法看清
刚才我又想起他
他在一座快要坍塌的石桥上
把我抱起来
又放下
然后
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
就走了


惶然录56

木杈挑起晾衣绳
让我们的拖拉机
从下面通过
当时我虚岁5岁，在拖拉机拖斗里
裤脚扫过我的脸
又一把木杈的出现
是在多天以后，它像
多天前的那把木杈一样
高高地挑起一根晾衣绳
据说，两把木杈之间
隔了好多路
也隔了不少事
甚至有一次，拖拉机
翻到一个河沟里
可是我只记得
木杈挑起晾衣绳
一件绿色的裙子
在我的头顶滴着水


惶然录57

我的失眠……
全是因为一副小眼镜
我一闭上眼
小眼镜就
一闪一闪的
镜片上
荷花开了
鲫鱼撅着屁股
像倒立的的戏子在走路
她在木质栈道上
踮起脚尖
抖水袖
良人呐……
银杏的叶子
在头顶
缓慢地落
这时，我以为
我睡着了
我在梦里数
银杏叶子
一片、两片、三片……
如果不是她
转过脸
小眼镜哗地一闪
我会以为
我真的睡着了
~·····················································
33删，不喜欢
34删，太长44删，留作他用

阿尔

第三辑

惶然录58暴君

我勾一勾手指
你就来到我跟前
我挥一挥手
你就消失
我这样说他们会以为我很酷
或者认为你就是
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
其实，我勾手指
是因为你想要我
我挥一挥手
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让我消失

2018.5.6改自旧作

惶然录59

天亮了
天不是慢慢的亮的
是呼啦一下子亮的
黑暗在她的身上
像疾速下落的水银柱
昨夜的花粉和草屑
在她的山光水色中
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
微微泛红

2018.5.6

惶然录60

在东方，一些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人
不惜让自己的母亲
尴尬：
简狄食鸟卵
而生契
女荻梦黑熊
而生禹
刘邦的母亲
睡着时
被一条大蛇缠身
而受孕

2018.5.6

惶然录61

前天下了一天雨
昨天也下了一天雨
今天
窗外阴沉沉的
马上也要下似的
今天我还像前天和昨天一样
什么都没干
只是在想一个人
他浑身湿漉漉的
我看不见他的面孔
也看不见他穿的什么衣服
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他是谁
我为什么会想这么一个人
有时我觉得他不是一个人
只是某种
徒具人型的东西
但更多的时候我敢确定
他就是一个人
并且是同一个人
一滴雨落在窗玻璃上
摔得稀碎
又一滴雨落在窗玻璃上
摔得稀碎
如果此时
他从我的窗前经过
我虽然喊不出他的名字
但会一眼认出他

2018.5.7

惶然录62

大伯家的狗咬人
大伯喊我去打狗
打死的是花狗
咬人的是黑狗

2017.5.8

惶然录63

我真的看见一根绳子
从天空中垂落下来
一个人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又一个人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第三个人，想说什么
但什么也没说
他禁不起上面人的催促
也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他们爬上去的并不是天空
只是房顶
我真的看见
一个人从房顶坠落下来
天空在他的瞳孔內伸展
天空不是他们
正在干活的房顶

2017.5.8

惶然录64

早上醒来
她听到厨房里
有水滴到水盆里的声音
这使她想起昨晚
昨晚她被一个蒙面的歹徒追逐
慌乱中她躲进一个山洞
山洞上方
倒悬着一根冰柱
冰柱上
悬垂的水滴
拉长
变圆
一滴追逐着一滴
落在下面的水池里
现在她醒来
她知道那是昨晚的水龙头
没有拧紧
啪，啪，啪
水滴
滴在水盆里
像是滴在了脑子里
也像是滴在了身体里
水盆里的水
起伏荡漾
她也跟着起伏荡漾
歹徒站在门口
黑布蒙面
手插在裤兜里
她觉得这很可笑：
他在她的想象里
像是在一盆清水里
清水上方的那滴水
再一次拉长
变圆
她张开了自己
可不知为什么
那滴水却在就要落下的时候
又缩了回去
她绷紧了身体
屏住了呼吸
那滴水
又一次拉长
又一次变圆
又一次缩了回去
如此反复多次
她每一次都为那滴水攒足了劲
可那滴水
始终没能落下来
终于，她有些不耐烦了
站在门口的歹徒
也扯下脸上的黑布
转身离去

2018.5.9

惶然录65

袁楼把一块猪肉挂在门鼻子上就走了
小寡妇马氏打开门
一只红公鸡从树枝上下来
多年后，小寡妇不再是小寡妇
她一看到猪肉就会想到那天早上
红公鸡从树枝上下来
踱着方步


惶然录66青蛙

淘米时，我听到青蛙的叫声
我愣了一下神——
窗外的城市
反射着临近中午的阳光
把米倒进锅里，我在客厅读书
“咕呱咕呱”
我掀开锅盖，米白白的
水还没有沸腾
我以为这是昨夜的失眠
让我又一次产生了幻觉
妻子回来，我们坐下来吃饭
“咕呱咕呱”
我看了妻子一眼
妻子也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当我喝汤的时候
咕呱咕呱的声音又在耳朵里冲撞
我让妻子张开嘴巴：“啊——”
我看见她的喉咙和留在上面的残渣
再往里，黑洞洞的
什么也没有
下午我没有出去
我在厨房里到处翻找
碗柜，菜橱子，坛坛罐罐
甚至碳火燃烧的炉膛里
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
我又听到了那声音
“咕呱咕呱”
我断定它就在水龙头下
石质的水槽里
但当我的头勾到那里面
什么也没看见
我拿掉塑料滤网
用手电往里照，黑洞洞的
就像妻子喉咙的深处
什么也没有
我想，它应该还在下面，下面那粗大的弯头里
当弯头卸下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手电光从这头进去
拐了一个弯，从那头出来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当夜深人静，我又听到了那声音
“咕呱咕呱”
我趴在被子下面
捂着耳朵，撅着屁股
我在妻子深夜的瞳孔里
看见鼓动着的腮帮子

惶然录67

小马要过河
小河却干枯了
诗人梁小斌
扮作松鼠的样子
对他说
小河到有水的地方喝水去了
这可愁坏了小马
小河到底去哪里了
小河到底去哪里喝水去了

2018.5.10

惶然录68

今早醒来之前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不知道
是梦着还是醒着
但它确实像一个梦
在梦中
我不曾碰过一个女人
却有一个儿子
我让他去寻找他的母亲
他却窝在一个满是麦草的草棚里
显得比我还要苍老

2018.5.11

惶然录69游泳

出了吕湖小学的校门
西拐二十米
是一个大水塘
据说，曾是万人坑
小马脱下衣服
一个猛子扎下去
过了好一阵子
没有冒出头
我盯着水面
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沉到水底的心
像一艘潜艇
触碰到一个头骨
又触碰到一个头骨
当他冒出头来
我想起去年冬天
北京的爹
他穿着棉袄跳下去
想要沉
却怎么都沉不下去
太阳照在他脸上
除了焦急和惶恐
还有无奈的笑
20181123


惶然录70地震诗

地震来了有两种可能
一是感觉得到
一是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不要担心
感觉到的有两种可能
一是轻微地震
一是强烈地震
轻微地震不必担心
强烈地震有两种可能
一是把你埋进废墟
一是没把你埋进废墟
没埋进废墟的不必担心
埋进废墟的有两种可能
一是已经死了
一是还活着
已经死了就不需要担心了
活着的有两种可能
一是得到救助
一是得不到救助
得到救助的有两种可能
一是伤得重
一是伤得轻
伤得轻的不要担心
伤得重的有两种可能
一是能继续活着
一是必将死去
必将死去的，和
得不到救助的就不需要担心了
你们将在天堂的路上
赶上前面的人
阿门

2018.5.12抄自旧作

惶然录71

她在炒菜的时候
他说我去买包烟
她透过窗玻璃
看见他穿过马路
走进对面的商店
他从商店里出来
她看见他
站在马路对面
正要穿过马路
手里拆着刚买的烟
她往盘子里盛菜
盛好菜，他就不见了
她以为他在客厅里抽烟
她喊吃饭了
他好像听到她喊他吃饭了
他加快了脚步
可他见到她已经是
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如果不是她右上唇的那颗好看的黑痣
他可能会认不出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出去买了一包烟
只是穿过了一条马路
甚至还没来得及
抽上一颗烟
她就从一个年轻的女人
变成了老妇人

2018.5.13

惶然录72

老陈在一棵大树下修锁配钥匙
那棵大树
没人知道是什么树
有人说，叫它枣树吧
大家都知道它不是枣树
但还是叫它枣树
即使不知道它叫枣树的人
见我们都叫它枣树
也就叫它枣树了
就像老陈
不光我喊他老陈
几乎所有的人都喊他老陈
即使不知道他叫老陈的人
见我们都喊他老陈
也就喊他老陈了
可有人说
老陈不是姓张就是姓杨
可我没见过谁喊他老张或老杨
也没见过他
拒绝过谁喊他老陈
此时，老陈坐在躺椅上
一只手在膝盖上摊开满是皱褶的报纸
一只手端着一个古老的茶缸
不时地呡上一小口
一颗枣花落在配钥匙的机器上
一只蜜蜂在上面嗡嗡地
盘旋了一会儿
就飞走了

2018.5.21

惶然录73

小川除了写诗
什么都不干
小川说，女人爱干活
让她干好了
昨天早上，小川又
坐在路边的草地上
一手夹着烟
一手支在下巴上
眼睛盯着远方
却似乎什么都没看
小川的女人
忙好了早饭
乱着头发
在阳台浇花时
顺手也往小川头上
浇了一些

惶然录74

那么多人向上看着
我也仰起头
看向他们看向的地方
一个人在半空里晃荡
如果她有张开的翅膀
我会以为那是天使
在飞……
可她的双臂，像一个吊死的人
垂落在身体两侧
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下
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脑袋耷拉着，歪在一边
我想把她放下来
可我找不到绳索
我想抱紧她的双腿
把她举到更高
而一个个子比我高出许多的人
把手向上伸了又伸
并且尽力向上蹦了两下
还是没能够到她的脚

2018.5.23

惶然录75

早上醒来，我发现
我是一只刺猬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
变成刺猬了。当然也
不是第二次、第三次……只是
有时胖，有时瘦
有时趴着，有时躺着
比如这次
我挺着白肚皮
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而上一次，在大街上
我被来来往往的人踢来踢去
最终蜷缩在垃圾堆里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蹲在我跟前，用一根木棍
一下一下猛击在
我的脊背上

2018.5.25

惶然录76

多年后，剃头匠杨文申
坐在火堆前
又想起了
那一天从邻村
剃头回来
太阳刚刚下山
西老荒
一个鬼火
追赶另一个鬼火
众多的鬼火围上来
杨文申抚摸了几下头顶
以干咳给自己壮胆
一个鬼火
压在另一个鬼火身上
众多的鬼火就像
一群淘气的孩子
相继扑上去
一个压着一个
杨文申对趴在膝盖上的侄子说
1961年
一群孩子一样的鬼火
就像垛起的柴火垛
他说这话的时候
外面下着雪
他一手照看着
睡着的侄子
一手用柴火棍
拨动了一下
不死不活的火堆


惶然录77

昨天我写了一只刺猬
一个人说你不能写一只老虎吗
我说，好吧
没想到的是今天在街上
我还真的看见了一只老虎
当时看见老虎的还有杨小坡
当然，不止杨小坡
我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我只是想告诉你
这不是在写诗
而是真的有一只老虎
从山上冲下来
来到大街上
人们纷纷避让
我把杨小坡推到一旁
也想像他们一样让开
可每一次避让
老虎都会挡在我面前
它的头向下低着
下颚几乎要挨到地面
可它的眼睛却看着我
喉咙里滚动出低声的吼叫
此时，人们好像已经知道
老虎是冲我一个人来的
一个个回转过身来
站在旁边观望着
杨小坡带着哭腔喊，爸爸
用枪爆掉它的脑袋
我扭头看了看杨小坡
摊开双手
我的枪早被警察没收了
老虎看了一眼杨小坡
然后，又看向我
它原地打了个旋儿
身子后撤后撤……再后撤
像一个弓箭手拉满了弓
突然把自己射了过来
我来不及闪躲
也来不及向后倒下
它就从我的前胸冲了进去
当我醒来
我看见杨小坡
哭喊着摇晃我的身体
老虎从我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2018.5、27宿州文化广场

惶然录78

一把刀从楼上掉下来
杨小坡吓了一跳
楼上所有楼层的阳台上
都没有人
那把刀
插在一块砖头和另一块砖头之间
还在颤动着

2018.5.29

惶然录79

早上七点半
公交车上
一个孩子
对另一个孩子说
我老了
身边会有一个尖着小脚的老太太
我们有
两个女儿
一个儿子
他们天天带来
一群嗷嗷叫的小不点

2018.5.29

惶然录80

他在公交车上
一个人冲他打招呼，他没有看见
那个人又喊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那个人喊第几声他才听到的
他听见的时候
公交车加快了速度
他看见一个挥舞手臂的人
骑在电动车上
一下被落下好远
他把眼睛伸出窗外
也没看见那个人
到底是谁

惶然录81

在三角洲公园
我和杨小坡从一个女人身旁经过
我拉着杨小坡的手
杨小坡扭头看了那女人一眼
或许，杨小坡扭头
并不是想看她
只是想扭一下头
而她恰巧站在那里
我们没走出多远
那女人跟了过来
紧走几步挡在了我们面前
她指着杨小坡说
为什么看我，为什么看我
杨小坡的个子虽然看起来像个大人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
他低着头
用脚尖反复碾压一片落地的树叶
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那个女人
微笑着点了点头，说
他看你了吗
现在我也看你了

20180605

惶然录82

我从电脑前起身
去了一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
我看见一个人坐在我刚才坐的地方
眼盯着电脑
手指不断地敲击着键盘
我看着他
他发现我看着他
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就消失了
他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长着我的样子
写下的，却是
和我不一样的诗

20180605

惶然录83

据说有的人
头可以飞出去
头离开身子之前
脖子上有一圈红线
头从红线处断开
两个耳朵模拟着翅膀
扑打扑打地忽闪着
有一次，一个男人
把头也飞了出去
她看见一个女人的头
在窗外等着他
他连忙飞了过去
两个头飞在了一处
完全忘了
他们的身子
还在等着他们回去

此诗部分材料取自《唐书·南蛮传》

惶然录84半夜醒来

窗帘如裙子，被风
撩起的的那一刻
我看见月亮趴在天上
像是漂浮在水面上


惶然录85

我们刚拐进一个胡同
就看见一个老头
迎面而来
这是个奇怪的老头
他的腰弓着
手背在身后
头像从龟壳里伸出来的
老龟头
死盯着前面
“哎呀呀
他穿着溜冰鞋”
溜冰鞋上的轱辘
飞快地转动着
我们纷纷避让
看他这架势，即便
我们不避让
他也不会做一秒的停留
他消失在
我们来时的路上
没回一下头


惶然录86

我是一只乌鸦，也是一只瓶子。乌鸦想喝水，拼了命似的
叼石子，往瓶子里扔。石子掩埋了水……
乌鸦渴死了。瓶子往天上扔石子，石子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惶然录87

在街上
我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看到一个男子的影子
可这个男子并不知道
或者知道，只是不想做太多停留
他走的很快
女人又明亮起来了
我跟在她后面
我的影子，像树叶
粘在行人的脚上
碎了的边边角角
飞起又落下，也粘在了行人的脚上

惶然录88

胖子在板床上打呼噜
胖子打呼噜的时候
我并没有看到胖子
看到的只是胖子的肚子
当时我并不知道
胖子的肚子是肚子
不知为什么，我竟以为
那是一个女人的屁股
高耸的，白白的屁股
让人看了有点把持不住
胖子翻了一下身
继续打呼噜
哦，胖子的屁股真不是个屁股

惶然录89

你说你是符离人
符离我知道
自有战争以来
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你说，1943年
每家都准备了三面旗
一面膏药旗
一面青天白日旗
一面是红布上
印着镰刀和斧子
前天又见到你
你好像鼓了
半天勇气
你说其实不止三面
据县志记载
一棒子土匪占据着西山
为首的已经称帝
他们打的是龙凤杏黄旗
64删
84删

阿尔

惶然录（第四辑）

惶然录90:那天下着雪

你下来
有事要跟你说
那天，我在
她家楼下
给她打电话
一只麻雀在啄食
一块踩碎的饼干
当我看见
她从楼道里出来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要告诉她的是什么
我带着她
去看冬天的小麦
和落光叶子的柿子树
顺便也看看河流
那天的河流
安静地流淌
她捡起一个石子扔进去
野鸭群炸开了
它们踩着水面
拼了命似的
扑楞着翅膀奔跑
而这时的芦苇
依旧低着头
一条红尾巴鱼
撅了一下屁股
又沉到水底
回来路上，她的手臂
围在我的脖子上
她问
到底有什么事
我指着一个干掉的柿子
发誓说
确实想不起来了

惶然录91

杨小坡在电灯光下跑来跑去
杨小坡的影子时短时长
短到看不见的时候，杨小坡跺跺脚
一只甲壳虫啪地撞在电灯泡上
杨小坡仰起脸
灯泡晃荡了吗？没有
灯泡的影子
晃荡了吗
也没有

惶然录92

太阳出来了
一下子上了头顶
薄薄的，白白的
毛玻璃上，粘着草屑
如果不是，刚才他看见
一只鹰从榆树那边的草丛里飞起
他会真的以为那盘旋头顶的，是
一枚草屑。
草屑不生火
只能到处，飞

惶然录93

顾城爱谢烨，却不爱
谢烨生下的小木耳
这就像我爱桃花
却不喜欢吃桃子
可去摘桃子
明华打来电话问
说实话我不想吃桃子
也不想摘桃子
可我还是犹豫了下
问了句，谁去
他说，顾城、谢烨、小木耳
他在电话里笑出了声
我说我早就想
吃桃子了
早就想吃自己亲手摘下的桃子了

惶然录94

今天
我去摘桃子
桃子隐藏在树丛里
我看不见桃子
桃子也不显露自己
和我一起
来摘桃子的人，他们坐在
一块大石头上
学狼叫
我看着他们
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爱情
爱情是什么
和今天的桃子
和山坡上的几条狼
和我这个空着两手的人
有什么关系

惶然录95:两个瘸子

在街上,杨文申
看见两个瘸子
走在一起
一个向左歪
一个向右歪
他们已是中年：
应该是夫妻
或者是两片被铁销铆在一起的剪刀
一会儿合拢
一会儿又分开
杨文申挑着剃头挑子
被他们堵在中间
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开

惶然录96

两个人在门口
出示了执法证
要我跟他们走一趟
在派出所
我故作镇静的保持着
平日的从容
他们客气地
给我让坐
示意一个女警
给我泡茶
上次来到这里
是因为打架
他们不仅给我泡茶
还递给了我一颗烟
并用火机帮我点着
我想，他们之所以
这样待我
不外是以下这个原因：
我虽然不喜欢他们
但尊重他们——
也就是说，我不仅把他们
当做警察
也当做
像我一样的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就在刚才，那个
给我倒茶的女警
正给我做笔录
她长的真好看
我盯着她看
完全忽略了她身上的警服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桌子上的自来水笔
蹦起老高

惶然录97

虫二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李大愣子
从他身旁经过
就像从他身体里穿过
他站在那里还不足三分钟
就有十三个人从他身里穿过
他们有时是刘二梅
有时是武晓荷和刘二梅
有一次，甚至是四个人或五个人
从他身体里同时穿过
他站在那里
怎么看都不像虫二
或者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
而更像一道门
卡在了那里
有的进去有的出来
有的进去没看见出来
有的出来，曾看见进去过
已经走了很远的刘二梅
又一步步走回来
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惶然录98

门镣子发出声响的时候
我正在做梦
在梦中，我看见一条鱼
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我知道，我这样说
不是太准确，应该是
一条鱼和一只鸟，在恋爱
它们纠缠在一起，然后
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之前，它们也曾变成过
一条鱼，黑暗的水中
翻滚着，尾巴打在
门镣子上。鸟翅
打到门镣子，是以后的事
当时我似醒非醒
看见它越过了树冠
消失到看不见的地方


惶然录99

一张被风吹起来的纸
落在地上
一条狗从上面踩过去
接着，一个人
又从上面踩了过去
此时，一阵风吹过来
这张纸驮起
一条狗和一个人的脚印
又飞了起来

惶然录100

孤独时，我看见
一只鹰啪的一下砸到
地上。它从天空那么高的
地方跳下来。本来它的羽毛已经
抓住了它，可它还是掉了下来
它的身体微微向上
反弹了两下，但最终
还是落在了地上。我坐在
不远处的一个台阶上
仰起头，看了一会儿
头顶飞着的羽毛，然后
站起身来，走来走去……

20180704

惶然录101

昨晚我又一次梦到了他
在梦中，他还活着
还是活着时的老样子
他戴着眼镜，高高的个子
和我，还有其他几个人
抬着共同一顶轿子
奇怪的是，我发现
他竟然也是坐轿子的人
可他坐在轿子上却
不像是在坐轿子
他抬轿子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真实的他，脱下
各种形态的皮囊，只不过
还是个孩子
孩子像孩子一样到处干坏事
事实上，这个世上
还有什么坏事可干呢
指责他的人无不指着他
见到我的人，无不向我告他的状
可我知道我这是在做梦
他作为我的兄长
也知道这是我在做梦——
他的生命不会超过我的这个梦
他看着我，尽力地
活的不像个样子
我看着他任由他
活的不像个样子
一个父亲模样的人想上前管束他
被我一拳打倒在地

20180707

惶然录102

雨后的早上是块
潮湿的大石头

可我希望
它是暗黑
的水塘

在我
即将
绝望
之际
突然冒出一个水泡

20180707

惶然录103

云虎从潼关来
带着黑枸杞
带着牦牛骨手串
他说他二十多天前
就已经出发
从仪征
到青海
过甘肃、宁夏、陕西
经河南
如果不是
今天见到他
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从潼关到
我这个破烂的城市
是七百多公里

20180707

惶然录104

涉故台往东50米
就到了
陈胜、吴广博物馆
博物馆又叫鸿鹄院
云虎问，为什么叫鸿鹄院
我说，燕雀，燕雀啊
中午，我们在旁边
不远处的一家饭店
围着一个圆桌
坐下来。酒刚至半酣
服务员用一个大托盘
端上来一道菜
有人说，是鸭子
我说，鹅
服务员说，大雁
我们都知道大雁就是鸿鹄
可直至我们从饭店离开
也没有人说大雁就是鸿鹄
嗯，大雁真好吃

20180709

惶然录105

2018年7月7日
是个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我和
旭东、云虎、明华
还有高红艳
在陈胜、吴广筑台盟誓的地方
看到柘龙树结子了
这棵树本不是树
可它最终长成了树
三十多年前，我们也曾
来过这里
那时它没精打采，叶子稀疏
我们都以为它会很快
再一次死去

20180709

注：柘龙树，因其像龙，故名柘龙，陈胜、吴广起义的见证者。文革期间枯死十年。

惶然录106

下雨了
雨中的姑娘
真好看
白衬衣贴着身子
牛仔裤裹着
的大腿，与其说
是快走或奔跑
不如说是小鹿
在山坡上
跳跃

雨停了
到处都是青蛙叫
可是青蛙在哪里呢
小鹿
拐进一个胡同
不见了

20180709

惶然录107

今天早上
我在刷牙的时候
想到多年前做的一个梦
在梦中，我看见一个
从没见过的人
这梦很简单，我看见她
并且爱上了她
醒来之后，我发现
我还在爱着她
只是不管我怎么努力
都想不起她的样子

20180714

惶然录108

我听得见他轻声的咳嗽
却看不见他
他在大雪下面
一锹一锹地向上甩土
雪花在新鲜的泥土上面
很快又被更新鲜的泥土盖上

惶然录109:纪念伊蕾

我买的第一本诗集
也是她的第一本诗集
那时我还在读初中
不知道那是一本诗集

惶然录110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成了两个人
如果说这个人是甲
那么岔路口就是刀片
把甲分成了甲1和甲2
甲1走下大路
翻过一座山不见了
甲2继续往北走
岔路口仍然像埋伏的刀片
把他又变成了两个人
不，应该是三个或更多
如果其中还有一个人
继续往北走
那么我们就还称他为甲2
甲2最终会在某一个岔路口
变成更多更多的人
他们被旋转的多刃的刀片抛出
奔向各自的方向
如果这时他们其中还有人
继续往北走
那我们就还称他为甲2
那么甲2的背后肯定有这么一个人：
和甲2完全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有甲1和甲2
也不知道自己只是
甲2的一部分
他相信自己就是甲本人
出门这么久了
该回家了

20180728

惶然录111

竹子喜欢用绳子
捆绑愿意让她捆绑的人
竹子在不捆绑
别人的时候
也喜欢把自己
扮成粽子的模样
一根绳子抓住
身上所有的绳子
天花板上的铁钩子
挂过很多好看
和不好看的人
竹子为了让好看的人更好看
让不好看的人
也成为艺术
她像当初研究
诗歌、美术、音乐一样
研究人体结构
并因此学会了推拿和摸骨术
竹子认为，艺术
不仅仅是绳子勒出的疼
更多的时候应该是
一个人从骨缝里
散发出来的光
绳子断了，竹子
没有因为摔在地上
露出不好看的表情
她说，如果我不是一个
优秀的捆绑师
但也还是个
喜欢被捆绑的人
无论如何，绝不会是推拿师

20180803

惶然录112

幸灾乐祸的笑声
是从我的腹部发出的，“哈哈……”
这笑声把我惊了一身冷汗，
我敢确定这是武晓荷的笑声，
当时我正在电脑前
看一部带点S***Q的恐怖片
客厅、卧室、书房，甚至厕所
凡是武晓荷到过的角落
都在回荡着
武晓荷的笑声
电影里的女鬼
大红衣裳拖在地上
穿行在一座古建筑风格的老房子间里
而武晓荷这时似乎正在厨房里
为我忙碌着，白色丝绸裙
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

20180805

惶然录113

这些天我之所以不写诗
是因为这些天我看见太多的人在写诗
虽然我写的诗和他们有所不同
但仍然觉得诗还是应该
少写，或不写。就像
一树桃花开在霜一样白的墙上
弄不好就是点点的蚊子血

20180805

惶然录114

她的样子
是我喜欢的样子
是我想要占有的样子
可不知为什么
我不管怎么努力
就是想象不出她的样子
前几天，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
我还看见她
大太阳下的草坪上
她从我身旁走过去
她的脚脖子
在长长的裙摆下面
一闪一闪的
由于不时暴露在外面
和其他地方的肤色
明显有些不同

20180807

惶然录115

那一天，我的疼是一只手抓着
我的心脏猛力地扭动
为了缓解或忘却这疼痛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
一只蚊子身上，它刚才在耳边
现在，在眼前。我看着它
它比平时大出了许多
它的动作，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我一伸手就捏住了它
不住震动的翅膀
20180810

惶然录116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的那个人是我
三十多年来做梦都想不到
会梦见的人
她身材矮小
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也不曾说过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
会突然梦见她
还是那个学校
那个教室
下课铃响过以后
我还坐在课桌前
她从我旁边经过
她在我看到她的那个瞬间
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看见一道光
从她的牙齿上匆匆地走过

20180812，凌晨

惶然录117

提到胡迁
就会想到大象
但胡迁是胡迁
大象是大象
大象在公园里
把鼻子
放进水里吸水
然后向空中喷
三秒钟的彩虹
不是彩虹
因为太多的人
没有看到
这当然也包括胡迁
胡迁看到的大象
全都被砍掉了后腿
坐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大象
不是真的大象
即便是真的
又能怎样呢
除了胡迁
没有谁会认为
那就是真的大象
胡迁在荡秋千的时候
真的大象再一次
把鼻子甩上天
慢慢地从公园里出来
它走在大街上
不用踏扁一辆车子
行人和车辆就知道
向两边让开

20180812
胡迁，电影导演，代表作《大象席地而坐》，这是他唯一存世的电影作品，改编自他的同名小说。2018年，上吊自杀。

惶然录118

从饭店里出来
站在路边和明华、四明等人说话
老婆骑着电动车过来
她冲着我们喊
下雨啦
我仰起脸看了看
然后坐到后座上
老婆刚撑开电动车上的遮阳伞
雨就真的落下来了
并且越下越大
不大一会儿就大到
遮阳伞也起不到挡雨的作用
老婆说，如果早结束十分钟
我们就已经到家了
刚进小区大门
雨突然停了下来
地上的雨水
向一处汇聚
我说，如果晚来十分钟
我们不会淋成这样
这时，我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八零说，哥，淋着吗
我说，没有

20180813

惶然录119

知了又在
知了知了地叫
他每一听到知了叫
都会以为是那只知了在叫
那只知了在前年的梦里
出现过一次：
它趴在树干上
知了知了知了……
他把左手
击打在右手上
它陡然停了下来
可不大一会儿
又开始可着嗓子叫
他看见它的肚子翕张
身子微微泛红
他知道它现在
即使还活着
也早就叫不动了

惶然录120:纪念奈保尔

这个感谢妓女的人
直到他死去
我也没读过他的几本书
我对他的所有印象
只是他讲述过的一段爱情
他说，听好了啊
爱情就是彼此深爱
就是一个人死了
另一个人保留着她活着时的
一草一木
并且不再修剪
在他的这个故事中
死去的人已经怀孕
小家伙还没来得及出生
就随同母亲
埋在了草木下面

惶然录121

有一天
这个世界
就我一个人
我穿着白衬衣
黑裤子
坐在桌子前
手里夹着烟
左腿
翘在右腿上
对面
一只玻璃杯
一会儿咖啡
一会儿红酒
一会儿柠檬
一会儿
又是白水
这样的时候
我是有福的
可以在对面
随时更换
想见的人
他（她）
想喝咖啡
喝咖啡
想喝红酒
喝红酒
想喝柠檬
喝柠檬
想喝白水
喝白水
当然，我这里也有
瓜片
葛根
以及
其他的

惶然录122

我指着我摊开的手掌
对紫萱说
一只鸟落在了我手上
紫萱看着我
笑了笑，哪有
我收拢五指
攥成空心拳头
放在她耳边
听到鸟叫没有
紫萱把耳朵
伸进拳头里
然后伸手就要打我
我说，仔细听
紫萱又凝神片刻
嗯，嗯……
我好像听到了
不过那是鸟的惊恐
我说，再仔细听
紫萱说，我敢确定
它在左冲右撞
紫萱掰我的手
我说，掰开鸟就飞走了
可她还是掰
并且开始咬牙切齿了
我松开手
一只鸟的啼鸣
冲天而起
撞到头顶的一片树叶上
紫萱的眼睛跟着它
好像真的看见了一只鸟
树叶震动的时候
它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惶然录123

昨晚我梦见一只虫子。它从它自己的身体里，抽出大部分的身子。身体雪白，身子土黄，雪白和土黄依然保持着一个整体。在梦里，我知道这是一只有毒的家伙，一个我认识的人，丢在那里的，可能不是针对我，但却挡住了我的去路。怎么绕都绕不过去。我只有伸出一只手指，——它是那么小，只要轻轻一用劲，就会汁液飞溅。这时有人说，这是一个特别金贵的家伙，谁逮住了，可不要T·W啊。可是它已经扭动着身子钻进了我的手指。

惶然录124

杨小坡自打从走出家门开始
就发觉有人跟着他
他走的快，那人就走的快
他走的慢，那人就走的慢
他跑，那人就跟着跑
他站着不动，那人也就站着不动
他转过头，那人却不知躲到什么地方
他害怕极了。他想回家
却不敢再扭回头
就这样走着走着就上了大路
一辆车又一辆车从身旁开过
红灯绿灯不停地交替。一个人这时
出现在马路对面，他连忙
跑过去，和他走了一段路


惶然录125

杨小坡端着酒杯进来
他的酒杯里
没有酒
他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一杯白开水
然后很爷们地
和我碰杯

惶然录126

我刚一想到她
就看到了她
如果不是她
从咖啡馆里出来
我不会认为
她是真实的
她是我很多年前
在一篇小说中
虚构出来的
如果不是她挺着胸脯
从我面前经过
我不会以为
她是活着的
在我的小说里
她没出场多久
就死了
死了多年的人
又活了过来
挺着胸脯从我
面前走过，骄傲的
像一头母鹅

惶然录127

在梦中，我发现我身上
到处都缠着绳子
有的绳子，还像藤蔓一样
扎下了根。我抓住绳头
一根一根拔下来
绳头拔光了，我身上
还是到处都是绳子
可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绳头
醒来后，我在身上摸索了
老半天。然后
又进入了另一个梦
这个梦是上一个梦的继续
在梦里，我在想我这身上
剩下的绳子
是不是一根绳子
如果是，幸好刚才没找到绳头
一根绳子拽到头
说不定我就消失了
幸好刚才拽掉的绳头
都不是这根绳子的绳头

惶然录128:嘀嗒

天还没亮，麻雀就叽叽喳喳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
铁皮雨搭上的跳跃
雨声一样嘀嗒不停

他咕咕哝哝说了句
“麻雀啊”
睡在身边的女人
爱把麻雀叫做小虫意儿
你见过女人把玩小虫意儿吗
你见过漂亮女人把玩小虫意儿吗
圆眼睛，尖嘴巴
温顺的
像小狗

“初中一年级，为了给那个高胸脯的女同学一个惊喜
我把熟一只小虫意儿几乎费了一个月工夫”

他连忙捂住嘴，差点
把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说出声来
他挥挥手
好像驱赶苍蝇
但麻雀不是苍蝇

他推了推身边的女人说：
“你喊我一声小爸爸，我给你一只小虫意儿”
这个以前漂亮，现在也漂亮的女人
把手举到半空，似乎要抓住什么
但很快就垂落到他裸露在
外面的胸脯上，又睡着了



惶然录129

昨天于娜问我
天天在忙些什么
我说，不是看蚂蚁上树
就是一个人发呆
蚂蚁上树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黑压压的，像一阵凉风吹过
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只是不同的是
蚂蚁队伍中间
总有几只昆虫的尸体
跟着移动
它们被蚂蚁扛着
它们中的任何一只
都不是被一只、两只或三只蚂蚁扛着
而是由众多的蚂蚁顶在头上
我屏住呼吸看着它们
怕一不小心我的呼吸
会吹乱它们
不过有时我也会用一根草棍
把其中一只昆虫拔到地上
众多的蚂蚁也跟着
滚落到地上
它们爬起来
又把昆虫顶在头上

阿尔

惶然录（第五辑）

惶然录130:我坐在楼顶像是坐在礁石上

睡着的时候
我发现我
不是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楼顶
那么多人
在潜泳
一个人冒出头，问我
她在哪里
乌云压过来
倾斜着翅膀的燕子
像是突然跃出水面的金枪鱼
我用手抹了一把
溅到脸上的水
是啊，她在哪里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面对这么多
水

惶然录131:两只麻雀

它们本来在土坑里打滚
现在在飞
本来喳喳地叫着
向对方施加暴力
四散的尘土和羽毛
让我没能够看清它们是怎么飞起来的
我只看到
它们抱在一起：
一个背朝着天空
扑棱着翅膀
一个背朝着大地
扑棱着翅膀

惶然录132

李小红和刘二梅走到一起
就是一对好姐妹
我爱她们，就像我爱她们中的
任何一个人
可是她们
就像两朵荷花生活在
不同的池塘里
即便真的
相遇
她也不知道她叫刘二梅
她也不知道她叫李小红

20180905

惶然录133

昨天大部分时间
我在看一朵荷花
黄昏时分
它还是白白的，自带着
火焰的颜色
及至深夜，还是黄昏
我突然觉得
那朵荷花
就是我自己
自己冲着自己笑
自己将自己在温存中化掉
我说我见过你
我早就见过你
我知道你是从荷花变来的
还是第一次
你站在一座土坯房子后边的
水塘里
我曾多次，想
把你占为己有
可每次把手伸出去
都被烫了一下
梦中醒来，天还没亮
我还没来得及上趟厕所
就骑着共享单车
去看那朵荷花
还在不在

20180906

惶然录134

死了又活过来的人
又多了一个前世

她从前世里走出来
比原先更好看

20180906

惶然录135

两只乌龟在我的
青花瓷坛里住下来
有一天，我早上上班的时候
它们在睡觉
晚上下班的时候
它们还在睡觉
我晃了晃青花瓷坛
一只乌龟睁开眼
爬到另一只乌龟的背上
继续睡觉
另一只乌龟，一动不动
就像死了一样

惶然录136

在街上
我看见一个卖酒的人
举着一把尖嘴铁锤
对着一个大肚坛子
砸下去
而在我的博古架上
一把这样的铁锤
正和一个大肚坛子
保持着恋爱关系

惶然录137

去年挖个坑
养鱼，养虾
养王八

今年又填上
种花，种草
种庄稼

惶然录138

在这星期六的早上
他的肛门里
居然还插着一条狗尾巴
街上的人
稀稀拉拉的，
那条狗尾巴，
有时耷拉着，
有时高举
并且摇晃着
他从我身旁经过时
我正站在窗前
他看见我看着他
连忙哈下腰说
你好啊
我在剃须刀嗡嗡地震动声中，说：
你好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
颤栗了一下
忙又说：你好你好
我看见他在早晨的太阳中
慢慢地远去
或者说，是，一点一点地
融化
最后只剩下
一条狗尾巴
摇晃在窗玻璃上
太阳光一样
努力地绽放着

惶然录139

一辆挖掘机举着爪子
从杨小坡身旁开过
轮胎轧飞的一枚石子
打在路边的柳树上
又反弹回来
差点打在杨小坡腿上
杨小坡低着头
不知道有一辆挖掘机
从自己身旁开过

惶然录140

一瓶白酒，
两个人喝了十五分钟。
期间，
他们还吃了，
一盘凉切牛肉，
一盘尖椒炒鸡蛋，
两碗牛肉汤，
五只烧饼。
一个人递给另一个人
一支烟。
接下来，
他们除了抽烟，
不知该干些什么，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枯坐着，
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个人问，
要不要再来一瓶，
啤的也行。
另一个说，
不了，
啤的也不了。

惶然录141

你不知道
我也有把母鸡当做秃鹫的时候
那时我倒在路旁
奄奄一息
一只母鸡从很高的地方
俯冲下来
我以为它嗅到了
我这将死人的气味
它的牙齿
和前伸的爪子
在纷飞的大雪中
闪着锯齿一样的光芒
如果不是它
想要过早地抓住我的头颅
如果不是它忍俊不住
发出母鸡一样咕咕的笑声
我会真的以为
它就是一头秃鹫

惶然录142

小鸟
在麦秸垛里
生下一个女婴
小鸟抱起她
对着闻询
赶来的母亲
愣了一下
然后说
刚才去解手
发现她
在厕所旁边的草丛里
满身红霞＊
挥舞着小手

注：红霞，皖北方言，嫩红色。


惶然录143

一只猫窜到树上
又下来
不大一会儿
又一下子窜到树上
它窜到树上
像是因为有一条狗
向它扑过来
狗在树下仰着头
盘旋了一会儿
见它没有下来的意思
就走了
它从树上下来
那条狗连头都没回
就知道了
突然折转过身来
可这里除了这只猫
就只有这课树
再没也有什么
猫窜到树上
树上就有了一只猫
猫从树上下来
树上就没有了猫
猫在不断地
重复着这个游戏
要么是太孤独了
要么就是，它在
思念一条狗
要么上面两种情况
兼而有之

惶然录144

晚上12点，两个人在楼下
说话。我听不见他们
在说些什么
他们的声音，像
宣纸上升腾而起的水墨
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一个愤怒的女声
从对面的窗口冲出来
像一枚石子，落进了
深井，说话的两个人
支离破碎起来
我不知为什么，也随之
泛起高低起伏的波纹
但他们说话的声音
并没有停止
只是已经显得非常潦草
就像，最后仓促的落款
一枚印章咣的一下
落在落款的下方

惶然录145

杨小拳坐电梯下去拿牛奶。
杨小坡背着书包从另一个电梯上去。
武晓荷坐在长沙发上，她举着的遥控器
对着墙面上的弧形电视机。
有一次，杨小拳打开牛奶箱的时候，
向外看了一眼。

惶然录146

小区门口站着
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
胖的年轻、个子矮
瘦的年老、个子高。
他们都在抽着烟。
一个女子打着伞
从他们身旁经过，
他们几乎是在同时
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惶然录147

人是可以飞起来的。
飞起来的人，
想到哪就倒哪。
待在原地
的肉体
是鸟笼子，
它在等飞出去的人回来。
有时，等得实在
不耐烦了，
它也会喊那么几嗓子

魂兮归来……


惶然录148

昨天我和明华、八零等人
在一起喝酒
又有人谈到自己的不幸
这让我想起扁扁
扁扁是天使
真的天使
一个天使却落在了这地上
我见到她
就后悔自己老了
之前，我对老与不老
真的无所谓

惶然录149

从空中落下来的蝴蝶
我以为是一张被风
卷起的小纸片
旋转着下坠
当它在地上
翻转着身子
我弯下腰
想把它捡起来
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就在我的手指
要捏到它时，
它拍了拍翅膀
飞了起来
围绕着我忽高忽低
飞了两圈
然后不声不响飞走了

惶然录150

就在刚才，我抬头看见一颗星
竟有拳头般大小
开始我以为是飞机
后来我以为是传说中的不明飞行物
我揉了揉眼睛
又仔细看了大约三分钟
它还是在那里闪着光，一动不动

惶然录151

昨天在枯河头
我和许光、阿长
一边走着
一边说着话
突然我看见我的扁天使
在我的脑子里一闪
许光和阿长也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我们在夕光下
沉默了许久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我们谁都没有
泄露出半点心迹


惶然录152枯河头

一只白鹭贴着水面飞
它从身体里
伸出的爪子
不经意间
点了一下水面
死了的河流
又活过来
白鹭飞远了
荡起的波纹还在
就像刚刚睡醒的鲫鱼
用嘴
亲了一下水面

惶然录153花匠

我说我认识一个花匠,其实也就是说,我就是一个花匠。
我对我的雇主说，我爱上了一棵桃树，那棵我天天伺弄的桃树。
雇主乐呵呵地说，我早就爱上她了，并且也还在爱着。

我说，我和你不同，我是要把他娶回家的。
如果你愿意，明天我让妈妈来跟你提亲。
雇主说，她必定是一棵树啊。
我说，我不管，这段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可她必定是一棵树啊，雇主向我摊开手。
我说，她为我伸展腰身，为我摇动叶片，
我给她唱歌，讲故事，驱赶苍蝇，蜜蜂，
和各类昆虫。在这个春天，我还用精液为她授粉。

雇主的脸骤然黑了下来，用手指着我的脸厉声道，
你这个恶棍，你这个流氓，你问她了吗，她同意了吗。
我猛的一惊，后退了两步，怯怯地说，我想她是同意的，
我做这些的时候她没有反抗。

20180917据旧时作品重新排列

惶然录154

一只蝼咕大踏步地走
一个孩子抓住它
把它的头揪掉
又安上
在他旁边
更多只蝼咕
大踏步地走
一个大一点的孩子
把一只蝼咕的头
揪下来，安在
另一只蝼咕身上
然后，又把
另一只蝼咕的头
安在这只蝼咕身上
它们就像刚才
那只蝼咕一样
在放到地上之后
愣了一会儿
依然大踏步地走

惶然录155老母猪和他的瓜庵子

对面河堰上
老母猪钻进他的毛庵子
我们脱下衣服，游到对岸
老母猪从毛庵子里出来
我们以为他看到了我们
趴在瓜地里不敢动弹

老母猪哼着小曲
脱下大裤衩
从这边游到那边
然后又游回来
我们像瓜地里欢乐的小猪仔
拱了一个瓜又拱一个瓜
当枪顶上老母猪的脑壳
老母猪被小曲噎了一下
大裤衩刚刚提到屁股上
又滑落下来

宣判大会那天
和老母猪跪在一起的
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我们叫她花婶子
那时我们只要看到花婶子
就撵着她拍着手唱
花婶子，到俺庄
大戏台，搭床上
屁股白，奶子涨
拉魂腔，浪啊浪

那天花婶子最后一个从毛庵子里出来
走在她前面的
一个是我们庄唯一的医生
一个是生产队长
他们肯定偷吃了公家的瓜
不然怎么会来这么多警察
花婶子没穿衣服
两个警察把她按到在地上
捆了个结实

我们的兴奋和恐惧
像警察踢到的瓜
啪
声音很小
小到几乎听不见
瓜就裂开了
许多年后，我突然想到花婶子
想到那晚裂开的瓜
月光下的花婶子
挺着胸脯，站在老母猪的毛庵子门口
看到了我们，却无视
我们的存在

惶然录156

六岁时伤口，好久没疼了
刚才玩手机的时候
突然看到它
它在右手的食指上
像一个月牙被擦去了
上面的灰尘


惶然录157作画

我总以为尿尿就是尿尿
而一个孩子捏着小鸡鸡
就像捏着画笔
我绕到
他屁股后面
他吊儿郎当岔着腿
我学着他的样子
也吊儿郎当岔开腿
他挪动左脚，我就跟着
挪动左脚，他挪动右脚
我就跟着挪动右脚
他停下来，用手挠挠
凌乱的头发
若有所思
我也跟着站下来
用手抓抓
没毛的头顶，装作若有所思
嬉笑的尿液
落在沙土上
白烟升起又散去
然后又升起
笔画越来越轻盈有力了
我终于忍不住
伸头想看看他画的是什么
他不经意地一抬手
把我挡住
小东西
歪着脑袋
不怕尿湿裤子
也不怕尿到鞋子上
我站在他后面
可不敢真的像他那样
掏出那家伙
我只是再次伸头
想看看他画的是什么
他扭过头
惊恐之后——是一长串的
嘻嘻哈哈
他丢下没画完的画
一溜烟不见了

阿尔

第一辑删掉的诗，有的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有的是因为有政治敏感词，有的是因为确实不好，不过里面好像还有自认为不错的。先一并放在这
有时我并不知道一个死了的人是死人

夜里
我亲了她
可她不知道我亲了她
她在多年前
就成了死人
骨灰装在
木头盒子里
木头盒子装在
棺材里
可昨天夜里
我不知道她是个死人
不仅亲了她
还和她一起
干了一些其他的事

惶然录2

从昨天到今天
我一直在想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心儿在我昨天写的那首诗里
是个女人
为什么不是男人
或不男不女的人
我想啊想啊
为什么我一提到她
就认定是一个女人
我想得头脑发张
两眼发黑
实在想不明白的时候
也就不想了
但我不能阻止看过那首诗的许光
也想这个问题
他说，二十八年前
坦克碾过广场
一个女人
在电视屏幕上
泪光闪烁
嗓音哽咽
又一个人的介入不是意外
他说
她的黑上衣真好看
即使别着小白花
也好看
我想了想，嗯，确实是这样

惶然录5

在瑞云寺
她给我打电话说
帮我上柱香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
要我帮她上香
也不知道她祈求什么
我跪倒在佛像前
双手合十
两眼微闭
毫无来由地想起
她看电视剧《水浒》时
说过的一句话
这里面的男人
都不是男人
只知道杀人和打架

惶然录7

刘二梅活着的时候
曾指着李大愣子的鼻子厉声说
你不要整日想着那个小妖精
现在李大愣子一想起刘二梅
就会想起小妖精
她是谁
她长什么样子
她在刘二梅活着的时候
到底把刘二梅怎么了

惶然录8

刚刚有人说
洛夫死了
我对洛夫感兴趣
主要是因为
他也被称为诗魔
另一个叫诗魔的人
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
可他还和没死了一样
时常陪我喝酒、抽烟、谈女人……

惶然录11

今天又是下雨天
我和赵东不知怎么
就聊到了
女娲
东王母
西王母
他说，我感觉
她们无处不在
却又抓不住
连一个都抓不住
我指着对面走过来的
三个人
你看，那高高瘦瘦的
是不是女娲
不高不矮的
是不是东王母
你看你看你再看
矮矮胖胖白白嫩嫩的
是不是西王母
喂
女娲
喂
东王母
喂
西王母
喊着喊着
那不高不矮的
手中的雨伞一下子
飞了出去
我不知为什么
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惶然录12

今天我还想写一首有关杨小坡的诗
昨天写了一首
刚一发到朋友圈
就有人打来电话说
你有个儿子叫杨小坡吗
我愣了一下
然后说，是啊
不大一会，又一个人打来电话
你有个儿子叫杨小坡吗
我说是啊是啊
今天早上，也就是在刚才
老婆打来电话问
你有个儿子叫杨小坡吗
我看了一眼窗外
我说我看到一个穿筒裙的老女人
从窗前咯噔咯噔走过
她立马火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
你有个儿子叫杨小坡吗
我说是啊是啊
然后顿了一下
慢悠悠地说
只是我还不知道
他是一只桔子
还是一只苹果

惶然录14

眼看又到清明节了
前几天老爸问，烧纸了吗
我说还没
接着我看老爸写的诗
鹅黄和妖娆该搭配
怎样的名词
如果找到了名词
形容词是否就该扔掉了呢
昨天老妈又问我
烧纸了吗
我吃鱼卡住了喉咙
吃馍，喝醋
一个拳头放在放在胸口
另一只拳头猛击上去
今天我坐在公交车上
看见一个弯着腰的老太太
提着几大袋子纸钱
元宝、阔子
金灿灿的
也有花花绿绿的
各种面值的纸钞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给她让座
我让他坐到我身旁
他说他昨天在汴河景观带
发现一截骨头
那不像猪的骨头
也不像羊的骨头
说着，他用手
在自己的大腿和小腿上
分别比划了一下
骨头的长度

惶然录18创世纪

今天早上，我的叙事，
也是赵东的叙事
我们的叙事从一块石头开始
石头开花，蹦出来的
在两个老男人的叙事里
只可能是个女人
可是我们很快就发现
没有男人的叙事无法进行下去
于是一个凭空捏造的人
成了事实的一部分
他和这个女人生下了很多孩子

惶然录21

杨小坡在鸟窝里盘腿打坐
我指着他说，你给我下来
他双手合十
好像念念有词
我拍着树干说
杨小坡，你给我下来
树干震动
杨小坡嘿嘿一笑
顺着树干爬进了一个更高也更大的鸟窝
原先的鸟窝空了下来
更高更大的鸟窝和原先的鸟窝一样
没有鸟，只有杨小坡在盘腿打坐
我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给老子下来
从我身旁经过的人
奇怪地看着我。我知道
这是因为他们看不到鸟窝和杨小坡
但我还是忍不住
接连地吼道
你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
你给我下来

惶然录24

为诗歌地理组稿时
我想到诗人赵新
他写了很多诗
我却没看过一首
他说许多人认为诗是个笑柄
写诗的人更是个笑柄
他把三种语言
混合在一起写诗
掌握任何一种语言的人
读不懂他的诗
精通这三种语言的人
也读不懂他的诗
现在赵新早就不写诗了
十多年前
他的脑血管崩裂
倒在一个写诗的夜晚
之前他还告诉过我
他也经常用另一种方法写诗
那就是不用本人的身份
也不写本人
里面除了虚构还是虚构
诗嘛只不过是恶作剧
万不可太认真

惶然录25

一个人从西边的大路上走过来
一个人从北边的胡同钻出来

在一个交叉路口
他啊啊，她也啊啊

一个先天性哑巴
一个十多岁时被人贩子灌了哑药

他用手比划着
她也用手比划着

他看不懂她在比划着什么
她也看不懂他在比划着什么

她折回身子往回走
他跟在她后面

一歪头看见一只树冠里飞出的麻雀
喳喳地叫着
15

武晓荷正在麦地里睡觉
武晓荷的身上和脸上长满青草和麦苗
烧纸的人来了
烧了一会儿纸就走了
火纸的灰四处飞
火纸上的火苗还没有灭下去
火苗烧毁了
不少武晓荷的青草和麦苗

惶然录11

1968年
爷爷临死之前
给三个儿子
分别写了一封信
信中都是
同样的一句话
我死之前
如果看不到你
我就当你死了
他的三个儿子
一个挑着剃头挑子
四处跑
一个蹲在军营的禁闭室里
天天写检查
一个被摁着脑袋
在请罪
他们没有一个人接到过这封信

阿尔

占位6

阿尔

占位7

阿尔

22删

鱼洛

是不是太多了，楼主可以发日记区先。。